文/鞠慧
鞠慧作品
指月说事无所谓是圆是缺,
捧壶泡茶有在乎井水河水。
一切境象都是虚妄,见色便是见心,忽然而已。
品茶内涵静水之波,
斗酒外化滔天之浪。
东倒西歪莫嗔酒,
书背背书非关字。
一叶障目嫌眼小,
睡不着觉怪床歪。
长亭外,尘嚣中,朱雀桥,玉兰里,邀约二三素心人,运壶辨水,知茶识器,乘机而来,兴尽而散,俨然一个市井江湖。
开笔不见佛,
掩卷可识僧。
老壶添新水,
热气又袭人。
明明无笔法,
笔法却迷人。
读诗读到风马牛,我画相及之物,我画无意义之物,如画生活本身。有时候风马牛的诗性灵感就在不断延伸的胡思乱想的无意义中呈现出来。
罗曼罗兰的“我是即将到来的日子”这句结尾,有着极大的蛊惑性,如果我的年轻时代未受到克利斯朵夫的狂热勾引,或许现在会是另样。以其喋喋不休饶舌,不若直截了当棒喝。所以《五灯会元》最好六十岁之前读,不至于太迟开窍。
鲁迅死在一个特殊的日子,不是死特殊。那一日那一刻被生出的人,也许不是巧合。
早年听某个官员在饭局上嘟噜:鲁迅真犯嫌。“犯嫌”南京白话就是讨厌的意思。我忽然想起“不能忘却的纪念”。
我画鱼潜在水中自由自在,据说大鱼做爱时潜入水底看上去一动不动。老毕说艺术是骗人的,说的没错,鱼儿们在水底假装动或不动的状态你怎么能看得到,明明骗人却也相信。
神疲搁笔,意了停杯。
冲动而发,兴尽而收。
且住,且住,还看弦月挂树。
凭栏处似闻凤声,
隔水渚弗叹飞凫。
在逃逸的路上
色相未泯
形迹俱在
怀揣笃定
义无反顾
感知万物皆有指涉
不为之形役,亦为其所动
内生观化,外抽其象,于是生焉。
图像抗疫祸,水墨灭毒株。
由此激活后现代形式的书写意念力。
云散长空,乡关万里,应物象形,由形会意,从意生发,用心处便是妙法幻化出。
纷扰名利场,
格物谋稻梁。
尘中人自老,
别处度生涯。
鞠慧作品
从物之形态的客观描述,到道之为物惟恍惟惚的图像转型,体验庄子说:上与造物者游。脱卸、消解的尺度,源自于内心追问道体认同意志的最高尺度。
“东一榔头西一棒”是句卧槽的话,有战术层面的抬举。
套用一个句式:唯东一榔头西一棒则奇怪生焉。好比跟一个不靠谱的人干没谱的事,最后又干得漂亮完美的一塌糊涂。
画画是一种内生心性外化可能的自选动作类游戏,一旦被规定动作肯定没戏了。
虚掩之门自如开关以为习常。行方便事,念大头经,喝口粮茶,写扯淡诗。说无垢清净是骗人,尘嚣少染是律己,落落不群是事实,跟“时代”保持距离是自省。想写丑书写不好,画捕风捉影画没画成。做梦问冯唐,异想天不开。
题画:浪说此山曾驻佛,哪知别处可通仙。泠泉桥下风乍起,搅乱雪花石上眠。
落霞西风残照,颓岸晚亭归鸟。水咽云寒,婆娑迢递,造化在我,心游大荒。嗟乎,野旷长啸太息往事如烟人鬼堪怜。
大雪无雪风标在,解向明月映空山。
了然于心了未央,无一物中无尽藏。
画学乃“人学”,初心即本心,高下论品第。画品之优劣,就是人的德才、品质、格局、修养的自然呈现,不然,书画充其量只是“末技”尔尔。
题画:发乎愿心,超以象外,抗拒平庸,独立不改。漠然名利,处变不惊,秉静寂之气,怀林下之风——此虚空守一之化境,识为清流。
火烈鸟,赤焰山,从混沌中昂扬翔出,世说新编童话,几存魅惑。缥缈如幻,冇有矜迹。
放浪形骸是句高等级的词,形容俗世人可能带着贬意,用来比喻艺术家的放达与忘形,任性又狂妄的自然状态与天赋异禀,不失为一种褒奖,尽管被人说烂的词我还是格外的尊重。毕竟能“放浪”出好作品的艺术家不多。王朔、朱新建算得上,亦不可多得。李世南算一个,就是喜欢他老人家画上的样态,甚至他的长相,像屈原。
其实“浪子”、“浪人”在人文主义领域几乎与巫相关的描述,很多人是不配的。至于那些与行为艺术勾连的演技型书画家,不在我关注的范围。
破壳而出,光有勇气还不够。
时下在思想文化及艺术界,看似很多元,其实处处是屏障。人被传统中黏稠的东西裹挟着步履蹒跚,花枝招展的下面或是沼泽,藏着深渊。
我们不妨切换一下,尝试用儿童的眼光打量世界,回到弃知状,回皈原生态。我的意思是,砸碎一个旧世界,未必能创造一幅新图画,这需要由内生发的超验的异己的力量。
波洛克跟人说,我不是瞎画,只是你看不懂。夏加尔、马登也说过类似的话(黄宾虹当年也是这个意思),这是后现代主义纲领性的宣言。80年前人家都在玩“行为”了,包括之后一系列沉迷于潜意识导引进行创作的当代艺术家,在“行动”中充分发挥了非理性的个人气魄,让恣意溅洒、滴淌、拖拽的身体动作空间施展成为可能。对于满脑瓜被教条、规范、程式化塞满的人,这几乎是不敢想象的事。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你能脱口而出讲个病句吗?哪怕一句,恐怕不能。
艺术家应该是有能力创造“病句”,并使之形成迷幻图像奇妙色彩的自觉的“异质”的人,千人一面太恐怖了。
我不便说看我的画是有门槛的,别人替我说了。记得有人说,我在你画里看到了鱼、猴子或者像是什么什么的,我听到后失望的感觉无异于吃水煮蛋时一口咬出了碎蛋壳。这句话说明,一个现代人活在当代,如果没有一点对东西方美术史的了解和观看经验的储备,让他在画中共鸣是不现实的。
还有人认真地诘问:你画的是什么?
我于是认真地回答:我画的就是“什么”。
我乐见一位80后画家。画了一套水墨,取名“脏墨系列”,我想他的所谓脏墨系列并非权宜之说,倒是真的“脏”,是一种超越了旧传统的混沌说理念,也不一定浑浊的意思。我以为那是一种具批判现实的,对物的物性以及消解了技术层面的逆向递进的美学观,是在场者的重新诠释和对水墨属性的新的背反与出离。逃逸的方式决定了画家的审美价值取向。
它不一般的好,好就好在对说滥了的所谓人文诉求的果断放弃。逆袭的方法,声色不动的“脏”象所呈现出的平淡天真如处子一样的纯粹与率真,实在是非常人所能达到。换句话说,年轻人没有传统的包袱可以忘情撒野,真是值得我们这把年纪的人学习。学习遗忘和丢弃。
我厌烦倚老卖老的人,就像我也时常犯嫌自己一样。我并不是对年长者不恭,因为现在为老不尊的人比比皆是。
其特征:一、卖弄过去;二、头脑僵化;三、废话多。
谁没有过去过,况乎有些过去未必光彩。要么老生常谈叽叽歪歪,要么夸夸其谈或者津津乐道陈芝麻烂谷子事,烦不烦。那些过时的教科书式的说道,自以为是的“传统观念”,强迫症似的逢场必说,还一本正经地引经据典炒冷饭。难怪乎惹得年轻人不屑。
废话多当然不止于老年人,那些所谓教授博导社会公知,做演讲像卖假药的,还有 “新闻联播”……。网上更是一塌糊涂。
很多年前我随团去山西右玉一带写生,在杀胡口见过蹬在墙角抽旱烟晒太阳的老汉,大半天瞅着你默不作声,其实老人家一肚子故事,懒得说,你立马会肃然起敬。
跟我们那个时代不同,至少我跟他人不一样,七八十年代,我有幸遇到几位年长的老师辈,我就喜欢听他们说话,说相干不相干的事,那可是从民国过来的一代先生,一肚子学问。
我克制不说废话,也不听废话,但假如你开口后别人当作废话时,干脆不说话。
鞠慧作品
28年前我在南京博物院地库,有幸贴近观看宋徽宗的工笔翎毛花卉卷轴画数幅,一等一的画帝圣手,包括乾隆御书“活泼泼地”。之后近千年一路看下来,再没见到如赵佶君如此活泼泼地工笔花鸟画了。郎世宁把洋人素描透视光影手法,带入其标本式的花鸟翎毛走兽画中,当时似乎光鲜了朝堂,在历史上终究是短命。
如今画工笔的能手很多,美院教出来的造型水平工细程度也相当不错的后生多的去,也会玩各种喷绘效果,但再也画不出吴道子顾恺之那等高级线条,画不出唐宋那些佚名画手的雍容丰沛的花鸟气象了,味道不对,相去甚远。
写意画发轫于晋唐,元明以降大家辈出,目不暇接。 但无论小写意大写意,一旦口诀化程式化,便再无活路了。 就传统笔墨论,黄宾虹的花卉学石涛一路不让缶翁,海上蒲作英比郑板桥好,齐白石张大千入世皆深画艺旗鼓相当。还有包括清末民初一大批画人,大多寄生在青藤八大的祖荫里吃现成饭,鲜有新气象。扬州八怪金农是方外高手,出笔就是大器。
共和国直至六十年代初,也是大家横出,生机勃勃不可一世者如潘天寿、李苦禅、陈之佛、石鲁、陈子庄等等,辟花鸟新路,开时代风气,其流派性影响传承绵延代不乏人。
创造一种规则不易,打破它更难,大师制定规则, 非大师不能破阵。
我视野卉杂花草叶藤蔓类植物,作为对象化载体, 灵性媒介。我不作李时珍徐霞客式的功能性描述,也回避文学性添油加醋的阐发。我注重线条构成,形态表情, 虚实扬抑,运动呼吸,以及各种相互关联又兀自独立的纷纷扰扰的色相关系,我在关系中看见出发点,借以诠释彼物与此心。即物性、艺性与天性的内在和谐,达成同契共鸣。
在符号中抽象,剥离后融通,找到个己价值认同的或浓郁热烈,或委婉折曲,或缥缈迷离,或虚淡野逸的精神原质,并赋以诗性气息。
我意不在花鸟风月,在芥子须弥间。
相传有句行话:穷山水,富花鸟,吊儿郎当画人物。 是说画山水磨洋工动作慢,画花鸟来得快,出外搞笔会讨巧又讨喜。你看眼下众多花鸟画家大多横着走路,被 戏称紫藤葫芦到处挂,麻雀八哥满天飞。江湖花鸟茂盛, 一片盎然生机,虚名实利双赢。我无意冒犯花花鸟鸟,也并非怠慢贬损画花鸟的画家,偶尔我也会涂点三花两草清供,我缺乏旧文人的养闲苟安,也害怕做跑码头赶场子捞外快的事,有一份温饱足矣。不是我清高,是我脸皮不够厚。
有一种看好,叫乍看不好看,甚或不忍看,尔后越看越有看越耐看,看得你心痒手麻骨酥而不能自己。好比你听草原呼麦的嘶嚎高亢,以为旋律单调,善听者全能品出个中酸甜苦辣的味道。这不是简单的审美审丑问题,也不全是个人好恶,高级的东西往往平和冲淡,而不屑于外表的花里胡哨张牙舞爪扭捏作态。
内蕴在于好雨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艺术家是勇于犯规逾矩的人。
几十年来我们被太多的教条灌输,创作基因已逐渐单一同质,“高大全”、“红光亮”的流毒播布的所谓“主题”意识,粗暴地使艺术沦为脸谱化标准化饰品化的宣传工具,美性美育美学的多维内涵和精神文化内核, 滋养人性真善,鞭挞假恶丑陋的种种艺术样式,被权力话话所遮蔽……。
三十年前看东北抗联电视剧,喜欢赵尚志演员那张脸,朋友戏称中建八局第一瓦刀,东北话叫歪瓜裂枣相, 我看极具个性魅力。又想到徐生翁那副大方脸国字尊容,心如古水神传罗汉的仪态,如其书画风貌让人仰目。
男人的场域全写在脸上,几眼看过再聊几句喝杯茶不一定要吃顿饭,便可知八九不离十。大阔脸开张,锥尖脸精明,目马脸敦厚,枣核脸机变,田字脸富足,国字脸守正……(当然,除了面相,还包括骨相、肉相、 气脉相,站相,坐相,走相,吃相等综合评估)。总之,潦草写意的脸比一笔正楷的脸有看头。再看如今充斥影视网红的娘炮妈宝小子,细皮嫩肉油头粉面状,只会讨得浅薄小女生痴狂。
“不可求脱太早”,是从前长辈师尊对晚生的告诫。 太早是多早,不一而论。综观美术史,很多大牌画家二三十岁就“脱”的不成样子,早慧坚决者一上来就如脱缰野马,一发不可收拾,出手就是大师级。43岁就离世的波洛克,精彩作品在三十几岁就已完成,如果说太早就是他走的太早。所以,有些好心的劝导并不具普遍意义,个体差异等诸多要素不能忽略。像人的身体有恙被食物忌口,对张三管用,李四就无妨。
就怕迂腐地划地为牢地不敢越雷池半步地一味盲从听令,反误了卿卿艺术新命。
说中国画中国书法是“老人的艺术”,似乎有道理, 意在强调重学习重积累重修行,是“养”出来的。这是 一般规律,但天才艺术家不理这一套,做艺术需要原生 态天然发育,在时空里野蛮生成。
说读书能医俗,我看不少人读书不少,仍然俗不可耐, 较之书读少的人更加变本加厉地庸俗。比如扛个什么头衔, 拿个什么津贴当个什么会员就是什么什么家了一样,全是忽悠。读死书死读书是白搭,急用先学临时抱佛脚,指望立竿见影的功利性读书,上床睡不着觉翻翻枕边书等等,也是白搭。
在花草静物对象中,我比较偏爱莲荷,闲来也弄几笔遣兴,没当回事仔细画过。以其说是画荷,不如说更在意借彼之相,从几何学意义上练习解构,消解旧的表现方法,建立符号新秩序。可是作为花鸟画,也难改隐逸文学的浪漫习气,不离诗性描述,旨趣仍放不下“半羞微敛未肯开”的如泣如诉。奈何,奈何。
近年喜喝黑茶,犹是藏南的黑砖茶煮着喝,来劲。 三杯下肚,天灵聚气,腋下生风,浑身生津,血脉奔腾,三九严寒雪地冰天时喝最给力。我向来不信喝什么茶能养生滋体疗病之类的专家说,我喝口粮茶(黄山野茶)也一样喝出金戈铁马柳岸杏花。
我的意思是道行浅的人莫喝黑茶,扛不住的。曾有票友欲收藏我的一幅现代水墨,神色肯切地说出喜欢的理由设法让我感动,我直言相劝你还是不要的好,古语叫厝火积薪,万一扛不住搁在家里会出事。
年轻人喝喝咖啡花茶奶茶就不错,可以小资亦可清心养颜,少点烟火伧气便是好。凡事要量力而行,要配位,藏画跟品茶一样。茶禅之道,一以贯之,兹事体大,岂可粗疏而忽焉。
——刊载 | 长三角美术家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