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今年11月19日，是著名甲骨文书法篆刻家秦士蔚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纪念日。秦士蔚先生一九二二年生于江苏淮安一书香门第。幼年随父学习诗文与书法。稍长从乡邻包伯龄先生习刻印。抗战后，定居南京，工作之余研究古文字，尤嗜甲骨文。
士蔚先生生前曾任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书法家协会理事、江苏省文史研究馆馆员等职。曾参加南京市书法家协会、南京印社、江苏省甲骨文学会的筹建工作并担任首届理事和顾问。上世纪六十年代起，书法篆刻作品参加过江苏省第一、三、四届书法篆刻展，全国第一、三届书法篆刻展，全国第一、二、三届篆刻艺术展以及首届中韩书法交流展等重要展览。篆刻作品及传略被收入《全国第一届书法篆刻展览作品集》《印章参考资料》《现代印章选集》《现代印选》《中国印学年表》等典籍。本期《印学联盟》隆重推出著名书法家杨康乐女士所撰情感真挚的回忆文章，以志纪念。
秦士蔚先生（1922-1999）
忆念秦士蔚先生
囗杨康乐
几个月前南京印社副社长苏金海先生与我联系，约我写一篇短文，在该社《印说》杂志第四期用于纪念秦士蔚先生百年诞辰的专题，我欣然答应。可接下来数月迟迟未能动笔，今又接苏先生信息询问文章是否已写好，顿时我心急起来。千言万语，太多的往事历历在目，真不知从何下笔，然而一个亲切又有温度的小杨称呼一下子把我从当下的现实生活中带进了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仿佛是摄影的广角镜头一下子浓缩了时光的岁月，只可叹现在我已是老杨了......
第一次见到秦老，是在我的老师田光烈先生家里，秦老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儒雅敦厚、谦和慈祥、满腹才学却语气平和，让我感到一种文人质朴的气息与风骨，很有亲和力。八十年代初我来到文联书协工作，有幸能与诸多的书法大家学习与接触的机会，非常难得，更是我人生最宝贵的精神财富，倍感珍惜。秦老曾任市书协副主席和顾问，对协会的工作非常支持与关心。在与秦老相处的时光里，深深地被他那宽厚豁达的心境以及老派文化人的真挚情怀所感染，用“朴实无华”这四个字来形容秦老，是最恰当不过了。他的艺术成就最为显著的是，释读甲骨文字，善于运用甲骨文字进行书法艺术的创作，用笔很有特色和独到之处，书写的线条平正中见险峻，枯劲中显美感，墨色鲜润气韵贯通，鲜活灵动收放自如，有法而无定法，尽显古朴之风。特别是用甲骨文来治印和刊刻边款文字，在南京、在江苏，乃至在全国书法界都是屈指可数的，他的刀法笔法相得益彰，很见功力，对书法篆刻艺术也有独到的见解。有如此成就的书坛前辈，却没有半点的自满和傲气，以平常心来看待身边的名与利，得与失。早在八十年代初，河南省书协举办了安阳殷墟笔会（书展）。此展秦老投稿入选，开幕式前一天秦老一行人赴河南观展，当时我和章炳文老师被组委会邀请出席开幕式。开幕的那天，我们早早来到展厅看展，当章老师看到秦老的作品被挂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即刻找到主办单位的负责人，把秦老在书法篆刻艺术上的成就做了详细介绍，主办方听后很惊讶，当即表示调换位置，可此时开幕式即将开始，外面的锣鼓已奏响，从撤下到上墙行动要非常之快，好在章老师有一米八的大个子，很快将作品挂好了。当这一切在静悄悄的顺利完成后，章老师如释负重并认真的对我说，今天我们这样做，就是为了对得起一个有艺术成就的秦老，特别是像秦老这样不争不要，忠厚老实，专业展示平台又少的人，虽秦老本人不会在意这些，但我们是代表南京市书协来参加此次活动，一定要做好工作，善待和尊重我们的老艺术家，当天活动结束后，章老师发现秦老的住宿和我们被邀请的人员不住在一起，立刻又找到主办方要求调换住房，本以为所做之事无人知晓，其实早在一旁的秦老都看在眼里，而此刻从秦老的眼神里让人读懂了“感激”二字的真正含义，秦老深情地对章老师说：“炳文啊，你如此费心的关照我，实在让我过意不去，作品挂哪都不重要，更不会在意，作品能入展就足以让我满意和高兴了，来河南看展是我此行最重要的事，因为从中可以学习和借鉴同道们的艺术风采，其他都无所谓”。说话的语气真诚而又平和，没有一丝客套，这就是秦老的为人，对名利的淡泊，也是秦老最质朴的闪光点，值得我们学习和传承的。
一九九二年南京市政府举办了“南京市首届文学艺术奖”评比活动，市书协从组织到推荐，工作量很大。当年章老师是文联副主席，书协主席，经过初选和终评，章老师极力推荐秦老，主要是他在书法篆刻艺术方面的成就和文人的品行，南京首届文学艺术奖的类别是文学、美术、书法、戏曲、摄影、音乐、舞蹈共七个奖项。而秦老是首届文学艺术奖书法类的唯一获奖者，肖娴和田芜两位老先生是获得荣誉奖。（图一）
图一
当此殊荣告知秦老时，秦老的心情有激动、有谦和，更有一种感激之情，微笑着对我们说：“谢谢你们，谢谢市书协给予我的关爱，其实我并没有达到这么高的艺术水平，也没有对协会做出什么贡献，市文联和协会所给与我如此高的荣誉，受之有愧”。看似语气平和却倍显秦老内心的质朴和真诚。其实秦老也是一个很重情义的文化人，时隔数月，秦老专为章老师和我用甲骨文治印一枚，以示谢意，这也是我和章老师收藏秦老唯一的一方印章。（图二）
图二
秦老是以如此谦逊的表达方式，以精神食粮架起了人与人之间的友谊的桥梁，时至今日，这种淳朴的情感依然显得非常鲜活和保有温度。
一九九五年，南京市书协举办了首届“中韩书法作品交流展”，这是与韩国建交以来市书协第一个与韩国举办的交流书展。市文联领导很重视，市书协主席团商定展览方案，从策划到约请书法家，都是我在做具体工作，所以对每位书法家的作品收件是一清二楚。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秦老在接到约稿通知的几日后，将一副四尺对开的条幅作品寄至协会，可没隔几天秦老又来电话告知我，上次寄送的参展作品需要调换，原因是对作品还不太满意，又重新创作了一幅篆书对联的作品，今怕耽误办展时间，特让女婿送到协会。此时的文联办公地址已搬迁到成贤街43号机关大院，如此认真的对待参者作品，让我们看到了秦老治学严谨的态度和精神。人品艺品的统一，以及做事做学问的专一和鲜明的个性，更体现了秦老自身的素养，学养和中国文化人所具有的风骨与特质。（图三/四/五）
图三
图四
图五
在与秦老相处的记忆里，也让我感受到秦老对后辈的关爱。一九八八年的夏天非常炎热，当时文联的办公地点在高楼门66号炮兵干休所的一栋小楼里，恰巧秦老当时住在女儿家，而女儿家就在文联办公地点旁边的楼房里，经常上下班都能看到秦老坐在楼道边纳凉喝茶，总是微笑与我打招呼，而我当时已怀孕六个多月，特别是单位门口进出的路上有上下坡，有点陡，秦老总是温和而体贴的提示我，怀着宝宝骑车要特别的慢，一定要注意安全，天热要多喝水，不能中暑，慈父般的关心深深的感动着我，让我最难忘的是在我生孩子三个月后，刚到办公室上班不久，秦老来到协会看望我，还带来了慰问品，桂圆、红枣、和一大罐麦乳精，问寒问暖，说道：“你生孩子，没能去看你，抱歉抱歉”，听此言，作为一个晚辈，倍感温暖和幸福。人的一生不是每个人都有这么幸运，都有这样的前辈来关心自己，这也是我的福气。
1986年4月（武进），出席江苏省二届书代会的南京市书协代表团部分成员合影。前排左四为秦士蔚先生。
在文联工作近四十个春秋，让我耳濡目染老一辈艺术家们的人品和艺品，用他们的人格魅力，以及艺术造诣至今引领着我，感染着我，打动着我，培育着我，潜移默化植根心底，养道成怀，让我始终践行在书法艺术研习的道路上不断求索。今天在纪念秦老百年诞辰之际，以感恩的心来叙述与秦老相处岁月中的点滴，用碎片式的回忆，以点带面，以小见大，让我们看到了与世无争，平时憨厚，真切亲和的秦老。秦老一生虽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故事，却有着平凡中见高尚的人格魅力，特别是在今天的现实生活中更需要学习和弘扬这样的美德，也是我们中华民族优良的传统，无论是昨天，还是今天，都需要这种精神与境界。以书润心，以书养品，以书育人，让我们学会了淡定与从容，豁达与开朗，才能静守流年，才能耐得住寂寞，处繁华而不惊，知冷落而不忧，懂得了平凡也是人生最好的姿态，使生命充满了感恩与平和。
1988年9月（南京市建邺区文化馆），沙曼翁先生（前排左三）应邀在南京印社业余书法篆刻校举办学术讲座后，与部分印社领导和教师合影。前排左一为秦士蔚先生。
为写这篇纪念秦老的短文，我与远在澳洲的章老师通话，告知南京印社将专题刊登纪念秦老的文章，他很高兴，但也有一点伤感，高兴的是秦老已仙逝很多年，南京印社还能不忘前辈，以文追思来纪念秦老，当年市书协也曾举办过纪念秦老的艺术研讨会，并出版了书法作品专集，而今天由南京印社来延续，非常好，应该将老一辈艺术家们优秀品格发扬光大，让满满的正能量传递给更多的年轻人，让年轻人懂得敬畏文化和尊爱老一辈艺术家，让千年的文化艺术代代相传。同时又慎重的嘱咐我，秦老就是一个普通又平凡的书法家，不需要用更多华丽的词汇和文彩来渲染，只要用我们对秦老的那份真诚与淳朴的情感和对文化艺术的敬畏之心就已经足矣。章老师言简意长，体现了他对秦老的无限思念和敬重。
唐代书法家，诗人柳公权曾云：“心正则字正”，明末清初书法大家傅山也曾说：“作字先作人”，先辈们的格言举不胜举，写好字，做好人，这是一个文化人所必须具备的质量，秦老无论是在艺术造诣上还是自身的人品德行上，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都是学之不尽，终身受用。
1989年2月，秦士蔚先生（左一）参观南京印社业余书法篆刻学校学员的习作展。
有人曾这样比喻，学习书法艺术，像蕴藏着丰富的宝藏一样，能够使人宁静而致远，将人带到一个包容和谐，心胸开阔的精神世界。在黑与白的笔墨世界里，以浓、淡、虚、实去描绘出五彩缤纷的大千世界，那些舞动唯美而飘逸的汉字，是艺术家们心灵的图腾，跃然纸上的点画更是心灵净土的守望，书法艺术包含了博大精深的文人世界，一笔一人生，一笔一乾坤，一笔一世界，愿秦老的品格和他的艺术作品留在那数以万计的色彩斑斓的墨迹之中，永散发着充满文人风骨的气息。 （写于2022年国庆节前夕）
作者简介：杨康乐，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南京市政协书画院副院长、国家一级美术师。
秦士蔚先生部分书法篆刻作品
编辑：亦一
主编：根泽
——来源 | 长三角美术家网